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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名作精選
*方與圓:中國人對天地的看法
*內與外:中國人對自然的看法
*正與邪:中國人環境的價值觀
*新與舊:中國人對環境的時間觀
*色與空:中國人對環境的感受
*漫談中國人的環境觀
※ 作者
生於山東省日照縣皋陸鎮,1952年考取台南工學院建築系...取得哈佛大學建築碩士及普林斯頓大學藝術碩士......
正與邪:中國人環境的價值觀  
‧所屬專欄= 名家名作精選

我國人對人為環境所採取的衡量標準是多方面的,陰陽家有風水、堪輿之學,是自禍福、休咎來判斷。民間的宗教信仰重神、鬼之說,是自驅邪避崇的角度上去判斷。我們自然也有一套審美的標準,可以自純美的觀念去判斷,但是自我個人粗淺的經驗中,覺得真正深植於國人心靈深處的價值標準,仍然是自力、圓的觀念中導出來的道德觀,而後來與審美的價值混然一起的正、邪觀念。當然,我要請各位同學原諒過於簡化了這一相當繁複的問題,因為我是喜歡提綱挈領,把核心先點出來的。 

我覺得只有正、邪二字可以概括我國人對環境批判中大部份的內容。與西方文明的美感觀念比較起來,我們所能接受的形式很窄。西方人於19世紀整理了自古埃及以來的各文化中的美觀標準,所以具有多樣性。由於這多樣性,西方人能拋開善與美的關係,只談美。唯我國自周以來至今天,內容一直加強與補充,根本上沒有嚴重的變化。 

大體上說,我們的單一標準是自「方」的引申中來。第一個抽引出的觀念是「正」字。方只是幾何形,而「正」則有外形的意義加上道德的涵義。「方正」二字連起來,是我國環境觀中最高的標準。 

在環境的計劃中,正字所帶來的意思,約略相當於西方文藝復興以後的觀念。其最明顯的特色是均衡對稱,人處在任何環境中,希望其周遭的建築等實物,以他自己為中心,左右是均等的。這自然是人文主義觀念的基礎。可是在西方所沒有強調出來的,乃是又由「正」引伸出的「中」的觀念,使外在環境與儒家的哲學可以重合。這「中」字在環境上就是中軸線。 

中軸線看上去是很輕易的,但不一定容易體會。比如我們東海大學的校舍部份都是均衡對稱的,照說都有中軸線了?不然。我們的辦公大樓是對稱的,但自前面走去,沒有入口,樓梯在後面,而面向文理大道的方向,有樓梯而沒有趨近的中軸通道,因此中國人生活其中,並沒有真正「中國的」感受。「正」字與「中」的觀念要表現在行走在中軸線上,而不只是外表對稱而已。 

方正的標準在外形的要求上,是建立人造環境的權威性,所以在體型上以「大」為上,以「小」為下。所以國人習慣上把「大方」連起來讀。大方是一個十分抽象的字眼,在早期的文字中,並沒有形式的意思,只是一種人格或能力的描寫。但套用形式上,覺得十分順適、恰當。今天使用這字眼狀寫一物的外形,即是表面上既大且方的意思,體大型方就是大力。但是大、小是相對的形容辭,多大才算大呢?所以我們的形式觀念,自大方引進了「氣魄」這一個抽象的字眼。雖然在實際的度量上並不是那處大,但用周圍的其他環境條件襯托出來,使它顯得大,就是有氣魄的,因此也就是好的。 

自「大方」的形式觀推下去,就可以具體的指出既寬又高的理想標準。我接觸過的業主中,不論其年齡或出身等背景,不論在國外受過多少年的西式教育,對建築物外形的要求,都不外高、寬二字。高可用較抽象的「崇高」來描寫,崇高是體大的一面。「仰之彌高」是我們人體的心理反應。寬字即是廣字,寬、廣在人格中表示「宏」,表示「量」,故亦是大字的化身。寬大的心理狀態可以用舒展來描寫。瞻仰是對崇高感的激賞,表示頭部上下移動,既高且廣是壯闊的美感的來源。 

方正的另一涵意是簡單。正字又可引申為整字。完整是其一義,整齊亦是其一義。簡單而整齊就暗示完整的意思,在外形上,是方正感所不可或缺的性質。這一點自然使我國的建築與西方古典的傳統有很多相似之處。反過來說,要我國人接受造型組合變化繁複而有奇特趣味的西方中世紀形式就十分困難。 

這些當然都是方內的價值標準。在這裡,歪邪的卑下是不用多說的,邪與惡字常常連在一起。我曾注意到,即使在儒家觀念之外的陰陽說,也進一步補強這一說法,把方正與福證同解,把歪邪與不幸相遇。各位也許不能意會這一觀念對我國環境計劃的影響,但如果自西方建築傳統來看,斜的使用是很普通的一種解決環境問題的手法。因為我們文字的引申力與暗示力非常強,所以把邪與斜就很輕易的看做一類了。 

由於時間的關係,我不打算細說「歪」字在環境觀得到的反感。想來大家可以意會我要在此提出來的,是「方外」環境的價值觀。以我看來,對於方外者,我們的尺度總有些鬆動。這種環境的觀念既非正,亦非邪,是一個「奇」,可是在這裡,價值的觀念並不很明確,表示方外的行為準則並沒有一定的辦法。比如「奇妙」與「平淡」,雖然一來自陰陽,一來自道家,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巧」與「拙」亦是相對的觀念,但亦為中國人所一體接受,使用不同的標準來衡量。表現在外形上,是中國庭園的曲折、眩奇甚至巧妙的安排。「小」在這裡不一定表示「小器」,可能表示「小巧」。這又是文字的魔術在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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